旁边有人凑上前来，问道：“将军，继续打还是不打？”从知晓都尉和他身边的随从都失踪了之后，军中便已经隐隐做好这个准备了，</p>
王翦轻叹一口气，道：“打。”</p>
蒹葭如何能忍，“王翦将军！我们就这样放弃了吗？”</p>
“不然阁下要飞上去救都尉吗？”王翦沉声斥道，“别忘记老夫昨日说过的话。正是因为他们抓走了都尉，所以此战必胜！我们不能退缩！”</p>
“胜仗岂是一战就能完成的？今日不战又如何？”蒹葭梗着脖子怒吼，“非要拿这一战，去践踏都尉的性命吗？”</p>
“军令已下，战术已定，岂能更改？今日若退，那明日呢？后日呢？难道日日都要因为都尉捏在他们手中，而怯弱后退吗？”王翦也是怒极，年纪虽大，但吼出来的声音依旧气势雄雄。</p>
桑中低声道：“不若今日暂缓，现在我们已知都尉在赵军手中，暂缓之后，我和蒹葭便潜进城中去救人，若是真救不到人了，王翦将军再攻城，也不迟。”</p>
王翦说为了王上大业，他却不知，上头挂着的，还是王上的情人呢。</p>
桑中越想越觉得心中堵得慌，真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，飞上去将徐福救下来。</p>
李信的目光一直都盯着城墙上的人，蒹葭吵得再厉害，他也始终未发一语，直到这时，他才突然开了口，“城墙上悬挂之人，并非都尉。”</p>
众人都是一怔。</p>
还是王翦最先反应过来，问道：“你怎知不是都尉？”</p>
“城墙上的人身量太过矮小，都尉身量修长挺拔，怎会是如此？那人不过是身上裹了都尉的衣袍罢了。”说完，他也不待其他人说话，从背后取出弓箭来，搭弓射箭，赫然是朝着城墙上悬挂之人而去。</p>
桑中惶急不已，忙抓住他的手臂，“你做什么？若是你看错了，那人的确是都尉！就是你亲手杀了他！”</p>
李信面色冷酷，不为所动。</p>
城墙之上已经响起了惨叫声，他的声音被风吹散，秦军这边根本听不真切，只见城墙上的人，急急忙忙将那悬挂着的人又拉了上去，他身上插着的箭矢，清晰可见。</p>
士兵们忙将人翻转过来，“秦军好生狠辣，连自己的都尉都杀……”</p>
“快看看有没有救……”</p>
“有救也没用了啊！秦军根本不顾死活啊！”</p>
城墙之上七嘴八舌乱作一团。</p>
将军喝止了他们，“将人拖过来，我瞧瞧。”</p>
那人被拖到跟前来，将军上前踢了一脚，那人散乱的发丝分开，垂落在两旁，露出那张被蹭得有些脏的脸来。将军脸色大变，怒道：“一群蠢货！这根本不是秦军都尉！”</p>
同时有人失声叫道：“那、那是去绑秦军都尉的刘先生！”</p>
“人被掉包了都不知道，还不快带人去找！若是当真阻挡不了秦军攻势，当着他们的面，杀了他们的都尉，出一口恶气也好！”将军恶声道。</p>
士兵们仓促下了城墙，命人在全城内进行搜索。</p>
徐福躲在那暗巷之中，难得嘴角微翘，“没想到赵军这样蠢，竟是真的蒙过去了……”</p>
……</p>
蒹葭已经懵了，没想到李信开口说完就搭弓射箭，他就不会犹豫万一射错了怎么办吗？</p>
王翦瞥了一眼李信，沉声道：“出战！”</p>
秦军气势如虹，朝着橑杨城而去。</p>
既然橑杨城中赵军龟缩不出，他们也只有先打上去了。</p>
王翦早已胸有成竹，此战必胜，橑杨气势衰弱，而秦军却气势强盛，又个个精锐。不管赵军使了什么花招，都没有作用。</p>
这一仗，一打便打了一天一夜。</p>
蒹葭和桑中胸中死死按着那股火气，全部朝着赵军招呼上去了。不知徐福是死是活，他们心中抱着这股执念，反倒越发勇猛，斩首无数，赵军见了他们都退避三舍。李信比他们更为凶狠，下手狠辣，赵军到了他手下，倒在地上时连个囫囵人形都没了。</p>
血腥气萦绕在鼻间，却是也不会停顿下来。</p>
赵军以为拿住徐福，便能威胁了秦军，却不知他们所为，反倒更激怒了秦军，令秦军一路势如破竹，长驱直入。</p>
入夜丑时，城墙之上，有人大吼一声，“城破了！”</p>
城门被打开，秦军踩着赵军的血肉进门而来。</p>
蒹葭和桑中步履沉重，不知是这一日的仗打下来，精疲力竭了，还是担心见到一个没了气息的徐先生。他们对视了一眼，咽了咽口水，嗓子却像是撕裂了一般的疼痛。</p>
李信骑马在前开路，百姓和剩余的士兵仓皇逃窜，橑杨城中一片大乱。</p>
唯有一人，立于街道之中，着一身单薄衣衫，不卑不亢立天地间，气质清冷孤傲，端的叫人不敢直视之。在慌乱的景象中，偏他一个人是沉静的。挟着一身杀气而来的秦军皆是一呆。</p>
李信脸色微微一变，打马上前，“都尉！”叫过之后，余下的声音便都堵在了喉咙之中。</p>
他跳下马来，忙去瞧徐福可有受伤。</p>
搭弓射箭那一刻，若说他心中半分犹疑也无，那是不可能的，他的确想过，若是射错了，真让都尉死在他手中如何是好？但李信凶性一起，咬牙暗道，若真是他错杀都尉，那赔命便是！</p>
后方不知前方发生了何时，见队伍停滞不前，还当是又遇见了些残余的士兵，正在进行最后的清扫。王翦带人前来，其后跟着有些恹恹的蒹葭和桑中。</p>
王翦一见，也不由得愣了，“都尉……都尉无恙便好。”</p>
蒹葭和桑中隐约听见“都尉”二字，对视一眼，快步上前，果然见李信对面立着徐福，他们疾步走过去，嘴唇开开合合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。</p>
李信一句话未说，又转头上马去了。</p>
徐福带着蒹葭二人，走到一边去。</p>
秦军继续清扫城内残余，同时占领治所。</p>
橑杨被夺，赵魏两国，皆是危矣。</p>
夺下橑杨当夜，王翦便立刻令人快马奔回咸阳，将此喜讯告知王上。</p>
而这头徐福也终于可以坐下来好生歇息了。</p>
蒹葭是个藏不住话的，坐下来后，徐福才刚喝了口水，他便忍不住问：“先生可受了苦？先生是如何逃出来的？如何被绑走的？”</p>
桑中本来想喝止他，让他不要打扰徐福，但蒹葭所问的问题，也确实乃他心中想问的，于是原本要出口的话，犹豫一阵还是被他咽了回去。</p>
正巧此时王翦处理完事务，也就马上过来看望徐福了。</p>
众人皆在，徐福也就简单将整个过程讲了讲。</p>
王翦松了口气，心道，都尉活着也省却了他向王上请罪，何况人家也救了自己，若是都尉在此丧了命，他心中岂不是久久都难安？</p>
只是……“都尉，那龙阳君，现在何处？”</p>
徐福目光淡淡，丝毫不惧王翦这位老将，“龙阳君有事要办，便先行离开了。”</p>
王翦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，“若他……”</p>
徐福打断了他的话，“王翦将军，龙阳君留在秦国，乃是王上许可的，现在没有半分证据，王翦将军实在不必如此操心。”王翦未曾与龙阳君来往过，心中存疑也是正常的。</p>
见徐福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，王翦自然不会再多说。</p>
“橑杨已夺，秦军将稍作休整，等待王上命令，都尉可留于军中？”王翦问道。其实他还是想留下徐福的。且不说徐福那身本事的奇妙之处，单说他的胆色，遇了绑架也能临危不乱，还能反过头来将对方坑一把，留在军中也是极合适的啊。</p>
而徐福却犹豫了起来。</p>
如今夏季已要过去，眼看着便要入秋了，若是再继续跟着秦军四处奔波，说不得连蜡祭都赶不上了。难道他要留嬴政一人在宫中过蜡祭？徐福心中总觉得不太舒服。</p>
如今，鼎已经拿到手，王翦也救了，他还目睹了两场战争的胜利，亲自体验了一回被抓的刺激……想一想，这散心散得也足够了。</p>
见徐福久久不语，王翦起身道：“那我明日再问都尉吧。”</p>
徐福道：“不了，我还是回咸阳吧，若是留在军中，改日又有人来掳我，那可如何是好？”他知晓哪怕是自己真被挂在城墙上，王翦也肯定不会为了自己有半分退缩。不过理智归理智，不妨碍他心头不快嘛。总要让王翦心里也尴尬一回，那才叫平等。</p>
王翦一走，蒹葭才忍不住问道：“先生，龙阳君真的走了？”</p>
“嗯。”当时他与龙阳君躲在巷子之中，龙阳君十分聪明，也拥有足够丰富的经验，直接带着他躲避过了搜查。再之后龙阳君便向他告辞了，因为龙阳君身份的特殊性，徐福也没多问，就让他走了。之后徐福在巷子外头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，不由得走了出去，只是才刚走出去，便听见城墙上传来声音，大呼“城破”，自然，他也没能看见，那个熟悉的身影究竟是谁，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去辨认龙阳君的人。</p>
再之后他们便进城来了，龙阳君也半点踪影都不见了。</p>
蒹葭脸上神色变幻，最后只憋出来了一个字，“……哦。”</p>
桑中倒是又关心了徐福几句，然后他们才退至门外，守着徐福，好让他安心歇息一觉。</p>
待到李信处理完自己手头的事务，再前来时，便被那扇门挡在了外面，结结实实地吃了个闭门羹。哪怕李信看出了城墙上的人并非徐福，蒹葭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。</p>
蒹葭冷哼一声，“等着吧，勿要扰了先生歇息。”</p>
李信沉着脸一身煞气，倒也不多话，他搁下手中刀戟，就在门前坐着了，若是旁人见了他这副模样，不知道的，还当他是个不拘形象的小卒呢。</p>
屋子里，徐福将就躺在床榻之上，也顾不上一身尘土还未清洗了，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以后，很快他就睡着了，思绪不知不觉地便飘向了咸阳城的方向。</p>
……</p>
第二日，橑杨被夺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嬴政手中，而此时，徐福的名声也以另外一种方式传了出去，不少百姓提起他都觉得惊悚不已。</p>
要问为何？</p>
众人皆以为，那城墙之上，秦军都尉被秦军一名为“李信”的将领当场射死，但之后却又离奇复活，说出来，你怕是不怕？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