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侍来得快，去得也快，王令传达到之后，便带着人离开了。</p>
满院子的人，愣是安静了好半天才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中。</p>
那刘奉常在一旁，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徐福，越发觉得徐福来历莫测，颇受秦王青睐。连熊义公子的位置都能挤下去，这实力，恐怕不是他能惹得起的，他还是小心保住屁股底下的位置为好……</p>
这时惶惶然的刘奉常全然未能想起，当初他惹怒徐福时，徐福便早已对他下了一句批语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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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进厅堂来，神色微微怔然的徐福一转头，便瞥见了面色恍惚的侯生。要从侯生的脸上瞥见如此神色，可实在不太容易。</p>
回到位置上落座许久，徐福正收拾着东西，打算再一次换办公地点了，却听终于回了神的侯生道：“今日我将与徐太卜，不，徐典事定下约定，明日我们便来论道，如何？”</p>
这个论道当然并非修真之中的论道。</p>
道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，乃各人心中之坚守。</p>
侯生的道，或许便是他从师门学得的卜筮之术。</p>
而徐福的道是能算就算，不能算口舌来凑。这话他当然不会当着侯生的面说出来，短短一段时日，徐福也算看穿了侯生部分脾性，这是个极为较真且极为固执的人，他对于卜筮之术的热爱或许比自己更上一层楼。</p>
这样的人，哪里能听得这样的话？</p>
论道有何难？</p>
拿嘴忽悠，技术碾压便是。</p>
徐福连头也不抬，便道：“好。”</p>
侯生面上的神色总算缓和了一些，良久之后，徐福才听他道了一声，“恭喜徐典事。”</p>
“多谢。”徐福自认相当有礼貌，他再不喜欢侯生此人，也会给予对方尊重。当初侯生不尊重他，已经被打过脸了。自己如今地位压过他，想必侯生心中煎熬更甚从前，这已经是最好的报复。</p>
徐福抬脚离开了厅堂。</p>
很快便有人带着他带了新的地方。</p>
这是一间小小的厅堂，其中摆放着休息的小榻，有精巧的器皿，有宽阔的桌案，有铺着地毯的地面……最重要的是，这么一块地方，便只有他一人。</p>
而距离不远的地方，他一眼望出去，便能看见刘奉常的身影。</p>
这里可谓是无数人肖想的位置了，触手便能够到奉常寺的最大上司。</p>
等进了厅堂，他人退下，徐福这才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恍惚的神情，忆起他初到秦国时，与如今的待遇相差之大。那时，他如何也想不到，他的升迁速度竟然会有如此之快。之前他懒得与王柳、邱机等人大动干戈，都不过是想先熬上个半年，将新人期熬过去再说，免得有过分骄纵之嫌，没有半分背景的他，届时岂不是死得极惨？</p>
但是也总有些时候，人算不如天算。</p>
他算来算去，却独独算不到自己的命运，竟然在经历那样大的波折之后，便是一路风生水起。</p>
徐福坐下来之后，在厅堂中翻着古籍，等待了一会儿，却突然发觉，典事一职虽高，但手中却并无多少事务要做。很少有人愿意麻烦到典事手中来。徐福有些不解，难道这个职位就是摆着好看吗？</p>
他皱了皱眉，心中不解。</p>
不知不觉，这一日便过去了。</p>
到了散值时分，便有人进来收拾屋子，十分体贴周到。</p>
徐福出了厅堂，正撞上了王柳。</p>
王柳面色泛红，眼睛也泛着红。徐福惊了一跳，这王柳不会又心中不忿嫉妒，要来寻他麻烦吧？如今王柳再来，那可就是实打实的蠢货了，如今他可是典事了，连侯生都不能来招惹他……</p>
王柳喘了口气，神色复杂道：“恭喜徐典事。”</p>
他竟是没有半分要挑衅的意思。</p>
王柳当真转性子了？徐福挑了挑眉，微微颔首，算是承了王柳的恭贺。</p>
王柳的眼白红得厉害，上面密密麻麻缠着些红血丝。王柳说完那话之后便沉默了下来，只默默地盯着徐福。</p>
徐福被盯着瘆得慌，头也不回地便出奉常寺去了。</p>
而王柳望着徐福的背影，心中悲喜交加。没有人愿意看见昔日仇人比自己越发出色，但是不得不承认，王柳心中隐隐有些敬服于徐福。当他认识到自己同徐福之间的差距过大时，便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失败了。</p>
想一想徐福刚到奉常寺中是什么模样，像是空有一副好皮囊，骨子里却青涩稚嫩的土包子。</p>
但才过去多久呢？便再也没有人敢小瞧他了。</p>
每次都是那样凑巧，偏偏能将徐福拱到更高的位置上去。</p>
想到自己也算是见证了徐福的升迁之路，王柳变更觉心中不是滋味。</p>
他今日本是不来奉常寺的，后来辗转一番，决心不能落后徐福太多，于是便来奉常寺悉心研读古籍了，谁知道不久便得知徐福升典事的消息。王柳匆匆行来，冷风拂面，双眼都红了。</p>
……</p>
徐福走到奉常寺门口去了，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王柳，但他只能看见王柳一个背影。</p>
徐福心中闪过怪异之色。</p>
难道……莫非……王柳还在嘤嘤地哭？</p>
徐福心中被麻得打了个哆嗦，王柳那模样哭起来，也不够梨花带雨的呀。</p>
思考间，徐福便走到往常的位置上去了，那里正停着咸阳宫的马车，马车前还是那个眼熟的小内侍。</p>
小内侍见到徐福之后，脸上的惊讶之色掩不住，他忙躬身，道：“徐太卜……可等到徐太卜了。不不，如今是徐典事了。”小内侍忙改口。</p>
眼看着已经走到这里来了，徐福也不犹豫，当即上了马车。</p>
如今秦始皇将他升为典事，有来有往，他总是要进宫谢一番秦始皇的。</p>
马车骨碌碌地转动着车轮，在夕阳下远去，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来……</p>
而侯生走到徐福的屋子外抬手敲门，再敲，又敲……</p>
他的身影也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来，只是怎么瞧都怎么觉得有几分凄凉。</p>
侯生咬牙。</p>
徐福难道又是故意将他挡在门外？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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寝宫之中，胡亥被宫人放在铺了绒布的地面上，爬来爬去，最后抱住了扶苏的腿，扶苏险些一脚踹过去，最后又硬生生地收住了，他抬头看向嬴政，“父王……”</p>
嬴政头也不抬，道：“待徐先生来了，你将胡亥送予他便是。”</p>
扶苏嘴角微抽，小小的脸上神色怪异。</p>
父王，这是你儿子啊，说送人就送人……该不会有一日把我也送出去吧？</p>
小小的胡亥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，口中咯咯笑着，然后撩起扶苏的裤腿便往上啃，扶苏被咬得差点嗷的一声叫出来。</p>
扶苏红了红双眼，忙叫道：“父王……”他的话音刚落，便听宫人道：“徐先生！”</p>
扶苏仿佛见了救星，忙拔高声音，“老师！”</p>
徐福刚踏进殿中来，便听见了扶苏这一嗓子，如同被谁掐住了脖子一般，有点儿凄厉。难道秦始皇还虐待儿子？徐福拐了个弯儿，快步走进去，便见胡亥一嘴啃在扶苏腿脖子上，扶苏一脸哭相，终于褪去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样，而极不靠谱的家长秦始皇正坐在不远处的桌案之后，面前放着竹简，俨然一副分不出神来带孩子的模样。</p>
旁边的宫人倒是有些憋不住笑，全然将胡亥与扶苏之间的行为，看作了是兄弟间促进亲密感情的小打小闹。</p>
“老师！”见徐福不为所动，扶苏不得不又叫了一声。</p>
胡亥这时还不会说话，但闻言，也跟着朝徐福看去，“……四、四……”竟是在模仿着扶苏的音调，只是因为嘴里才冒了两颗小牙齿，如今一说话便漏风，一个完整的音也发布出来，看上去二了吧唧的，倒是显得呆萌了些。</p>
哪怕是对小孩子谈不上喜恶的徐福，心中也微微软了软。</p>
嬴政推开面前竹简，起身走到徐福身旁。原本想要去抱胡亥的徐福不得不顿住了动作。他以为秦始皇会问他升职的滋味如何，但下一刻，他却听嬴政问道：“奉常寺中夜宿可能入睡？”</p>
你以为我会说难以入眠吗？</p>
徐福眼底闪过一道精光，面上却是平平淡淡，道：“床榻舒适，轻松入眠。”说完，徐福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，像是在给奉常寺的床上用具打广告一样。</p>
嬴政免不了有些失望。</p>
那奉常寺如何能与王宫相比？但徐福去了一趟蜀地，似乎适应能力变强了一些，对于奉常寺的屋子，也并不如何挑剔了。</p>
不过嬴政并不纠结于此，他命人摆了膳食，正欲将扶苏同胡亥打发走，徐福却突然弯腰将胡亥抱了起来。</p>
胡亥在徐福怀中蹭了蹭，小脑袋点个不停，像是有些困倦了。</p>
如今的胡亥，比起当初刚出生不久的模样，已经健壮了许多，胳膊和腿都变成了藕节，圆圆滚滚，白白嫩嫩。</p>
也许正是这副模样太蠢了些，嬴政到了嘴边的话便拐了个弯儿，默许了胡亥留在寝宫之中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