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节

“不足百年?!”

胤泽目光凛冽,扎得如岳翁一阵哆嗦。如岳翁颤声道:“只有五十年不到。所以,他才如此着急,命我们在那之前抓到溯昭的把柄,让天帝认为您有意叛变……”

碧虚神君的诡计,他可轻易看穿。只是,听到这个“五十年不到”,他脑中有短暂的空白与死寂。溯昭的洛水源自神界,虽然河床在地理上并不接壤,但这里的所有生灵都是依仗这神界之水而活。倘若神界之水干涸,溯昭不仅将不复存在,就连此处的溯昭氏也会灰飞烟灭,连灵魂也不复存在。也就是说,若这五十年内旱灾不停,薇儿将彻底从世界上消失。

彻底消失……这是比永世不得超生还要可怕的事。

想得越多,他就越觉得头晕脑眩。三言两语结束对话,他调整情绪,带着如岳翁回到正殿。

当他提起华袍踏入殿门,艳阳金光赶巧射入殿堂。那里有水晶灯,琉璃盏,姹紫嫣红插满花瓶,却成了一身素色的小王姬的陪衬。她的发色一如清池中的蓝天,微曦中荡漾着光泽。原本望着如岳翁的眼神充满藐视,但不经意地望了他一眼,那浅浅羽毛般的睫毛扇动数次,刹那间,华堂中生成仕女图,只剩柔情无限。可是,这样美丽的侧影,却时时刻刻都会烟消云散,随风而去。

五十年的光景,这比他们计划的短了太多太多。

他便不曾想到,造化弄人,当日他们便发现了混元幡,又发现了活着的尚烟。

其实,听见尚烟那一句“若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一定选他”,若说完全没有动摇,必然是谎话。他曾经单恋尚烟千年,又怀着遗憾看她死去,她始终是他心中的那一抹床前明月光。那一瞬间,他甚至告诉自己,若重新将心思放在尚烟身上也好,那样他便不必再为洛水的事心烦意乱。只要不再看薇儿的眼睛,不要再听她说话,他还是可以继续过着洒脱自在的生活的。

然而,从混元幡殿内出来,到底他还是听见了她的声音:“胤泽。”

他不曾回头,只摆动长袍大步往前走。只是,那声音叫着他的名字,太温软,太熟悉。

尚烟才是我喜欢的人。

我对这人的动情,仅是因为她和尚烟相像。

这样想着,便真的觉得好受许多。

可是走了一会儿,他又听见了她微微发颤的声音:“师尊……”

师尊。呵,师尊。原来,打碎两人长久建立起来的亲密与信任,是这样简单的事。良久,他才转过头去,半侧过头,冷漠地将她拒在千里外,却始终不敢看她:“怎么了?”

这分明还不是最终的别离,可为何……

“胤泽以神尊之名私闯魔界,与魔族结仇挑衅,犯下这等大罪,原不可轻恕,但念在其救同族心切,且此次与魔族交战仙神死伤不重,故而从轻发落。即日起,剥夺胤泽神尊千年修为,且五百年内离开神界,都须得有陆吾、英招同行。”

这个结果已经比胤泽想的轻。原本神界之水的事已令他心神不定,如今亲眼看见臣之死在自己的法术下,他也丧失了回溯昭重见洛薇的勇气。可是,一想到溯昭,他就想起碧虚神界从中作梗之事,于是又对天帝道:“那溯昭该当如何处置?”

“自然是收灵。”天帝理所当然道。

“不!”他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,“不,除了这个,其他事我都能接受!”

众神都不由得有些吃惊。有的老神是看着胤泽出生的,都不曾见他如此激动过。神殿里空旷幽冷,鸦雀无声,唯有烟云从窗外探进壂来,模糊了柱上盘龙的容颜。天帝坐在最上方,白色镶金长袍垂至地上,面容与柱上盘龙一样已被模糊,声音温和却无情:“胤泽,这事可由不得你。溯昭有魔界通道,又有你的私募兵马,我即便信你,也无法信这溯昭。”

“天帝大可以将魔界通道摧毁。”

“这不失是个好主意。”天帝顿了顿,用手背撑着脸颊,“那么,你的私募兵马该如何是好?”

“我尚是溯昭新客,谈何私募兵马?”

“你虽是新客,你的小徒弟可不是。”天帝轻轻笑了两声,“她是溯昭的继承人,她姐姐是溯昭帝,不是吗?”

至此,胤泽已经知道多说无用。天帝压根儿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,所谓私募兵马,也不过是暗指收买人心,他不过是在等自己,在众神面前做出个交代。胤泽看着窗外,轻声道:“我此生不再踏入溯昭半步,不再与任何溯昭氏有任何联系。水域天的兵权,我也会交出。”

就这样与洛薇诀别没什么不好,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。

天帝微微一笑:“有你这句话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
既然离开神界便没有自由,住在青龙之天也便在无意义。从神殿中出来,想起洛薇送他的水墨伞还在天市城,胤泽当下便准备回去取伞,不想在路上遇到了尚烟,她因丧子之痛无法入眠,说要与他同行。

从神界飞至天市城不过眨眼的事,但落在沧瀛府门前,他却听见了身后的声音:“师尊!”

这短短的一瞬间,他想起自己还在溯昭时,洛薇曾经做了一件傻事。她老缠着他,旁敲侧击的打听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,他总是很无意趣的说“不知道”。可她决意要和他战到至死方休,他不回答,她便使出各种法子虐待他,例如不和他说话;不上饭桌;和他分房间睡觉;只要他出现,就用后脑勺对着他等等。他被折磨得受不了了,直接说你想问我喜欢什么女子,是吗?那便是和你相反的,她居然毫不动怒,眨眨眼道,怎样才是和我相反的?他道,安静顺成熟贤惠、不闹腾。她欢天喜地地溜了,弄得他莫名其妙。结果第二天,她带了一群顺从安静的美女到他面前道,这里面你喜欢哪一个的长相。他扫了一眼那些女子,又久久费解地望着她,问她什么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