桌子比椅子又高一些，用来读书写字正好。桌子也不是平日所见的长桌，比起普通的桌子，这张桌子明细是做了一个屉子，如此简单的设计，就让整个桌子瞬间变得能藏匿住更多的东西。</p>
正在慢慢的观察，就见穿着粗布的小丫头走过来，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，道：“这位老爷，昨日我坐在这个位置，屉子里面放了一张纸没有拿走，可以将它还给我吗？”</p>
洪天荣往屉子里面一看，果然见着一张纸，只是刚刚烛光太暗，他没有看见。</p>
他看向这个小丫头，“你也来……来学汉字？”</p>
小蕊点头，“是，我和我爹在纸匠坊做事，白日里做了事情，晚上就可以来学汉字了。”</p>
然后拿着纸迅速的跑走，回去占了位置，见门口出现了自家阿爹，连忙喊：“李爹。”</p>
李果子便连忙过来，“纸找到了吗？”</p>
小蕊：“找到了找到了，就在抽屉里面。”</p>
李果子这才放心，“你今日就用纸练习吧？别在泥土里面写了，总要试试在纸上写字的感觉。”</p>
李果子和小蕊是来陵城半年的流民，虽不是父女，但是在陵城登记的时候，李果子还是将两人的关系定为父女，这般也好互相照应。</p>
他孤身一个，养小蕊养的也用心，如今还有人给他介绍媳妇，他却没有心思，做完事就带着小蕊来这里学汉字。</p>
“虽然现在看着学汉字没有用，但是等以后朝廷启用汉字代替现在的官字时，咱们出头的机会就来了。”</p>
李果子认真的对小蕊道：“你多刻苦些，说不得以后还能有大本事。”</p>
小蕊已经尝到会识字的好处了，她就是因为会识字，才能直接分配到纸匠坊去算账，不用去做苦力活吃苦。</p>
于是郑重的点头，拿出笔墨纸砚，小心的放在桌子上，然后屏住呼吸，在纸上写了一个苍字。</p>
这是折苍大人的名字，她以前被折苍大人救过一回，十分感激她，于是在纸上写的第一个字便是苍字。</p>
旁边的李果子也道了一句：“天而苍。”</p>
见他们写个字如此的慎重，洪天荣慢慢的收回自己的目光，不解的问正在嘴巴里念念有词背诵什么“阿伯色得额——”乱七八糟东西的官员，“如此平民，怎么也能来这里读书？”</p>
官员不满他打断自己背诵拼音表，埋怨的看了他一眼，这才道：“这是夜校，是折苍大人办的，只要是愿意来的，都可以来，反正是免费的，并不收取束脩，不过也不提供笔墨纸砚，权贵和富人来这里，用的是自带的笔墨纸砚，要是穷人家来，便带一盆土，用棍子在土里面写字。”</p>
他看向旁边的父女，道：“他们我知道，是这里坚持最久的穷人之一，半年来都是用的沙土，昨日好不容易带了纸来，却舍不得用，走的时候竟然还忘记了。”</p>
此时，人越来越多，穿着各类衣裳的人也多了起来。</p>
有穿的珠光宝气的妇人，有大腹便便的富商，有随意裹着一件外衫的铁匠——很明显，因为他满头大汗的扛着一把铁锤进来的，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。</p>
屋子里面瞬间挤了起来，但是没有人说话，即便有人说话，都是小声的压着嗓子，窃窃私语。</p>
洪天荣就想再问问官员，却见他早就已经闭上了眼睛，然后嘴巴里面念念有词，明显一副你别跟我说话的架势。</p>
洪天荣尴尬地摸摸鼻子，然后无意间往后面一看，却看见了一个由红色颜料写的大大的静字。</p>
之所以认得是个静字，因为旁边还用官字也写了一个静字，两个字排在一块，有相似之处，倒是大概能猜得出来是一样的意思。</p>
洪天荣就闭嘴了，安静嘛。</p>
但是下一瞬间，就忍不住捂住了鼻子。一股子臭味传了进来，一个汉子坐在了他的旁边，大汗淋漓的，说话带着气喘。</p>
见洪天荣如此，有些愧疚的道：“真不好意思，我卖完臭豆腐一般是要回家换衣裳的，谁知道今日耽搁了一些时辰，没有来得及换。”</p>
倒是官员笑着道：“没事，最近天越来越冷了，你们在外面摆摊不容易。”</p>
汉子就感激的道：“多谢，多谢。”</p>
他转身过去，在自己的盆土里面拿出棍子，认真的复习昨日学过的字。</p>
洪天荣跟他离的近，此刻便问，“你刚刚说，你卖的豆腐是臭的？”</p>
汉子本是不愿意在学堂里面说话的，不过他一身臭味，这位明显看起来是朝廷官员的大人并未对他进行苛责，他便想着要回报一二，便放下手里的棍子，道：“是的。”</p>
见这位大人求知欲很大，便解释道：““如今咱们这种世道，粮食不够吃，但是豆子只要种的多，肯定是能够保命的，因为豆子能做的东西多。”</p>
“去年在朝廷的倡导之下，我家也去开荒，种了许多豆子，毕竟去年后面没有战乱，折苍大人给了农肥，老天爷又赏脸，收成好，家里可没有死过人。”</p>
汉子本身想简单说说的，但是一说起来做兴奋，说的话也多了。</p>
“我家里收了许多豆子，粮食也够——有饭吃的时候谁愿意吃豆子啊，我阿爹便将豆子都做成了豆腐，想要卖出去。”</p>
“可跟我们一样想法的人实在是太多了，但别人聪明呀，别人都是做一些豆腐去卖，满满的挑出去，空的框子回来了。我阿爹就觉得人家傻，多挑一些出去肯定能多卖一些钱，哎，他就做了许许多多的豆腐，可第一回做，卖相不好，也不好吃，谁愿意买呢？急的他差点晕过去。”</p>
“可晕过去也没有办法呀，豆腐卖不出去就发霉，发臭。我们都劝慰他，虽然是浪费了一些豆子，但今年收成好，不要紧，但他哪里浪费过那么多粮食，说是十年前有这么多豆子，我家弟弟就不能死。”</p>
“哎，老人家就过不去这个坎，天还没亮就想去投河，幸亏折苍大人带着山大王在那边猎食，这才把我阿爹救了。”</p>
“折苍大人是什么人啊，一听我阿爹的话，便教导我阿爹把发霉发臭的豆腐做成了霉豆腐和臭豆腐，好多人都喜欢吃，愿意来我这里买臭豆腐。”</p>
他笑着道：“这次折苍大人开夜校，我本是不愿意来的，白日里已经够累了，晚上回去还得磨豆腐，哪里还有精力来读书写字？再者说，读书写字能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以碰的？可我阿爹从上回豆腐的事情里认定了读书人脑子灵活，有用，不然他急的要去死的事情，折苍大人却一瞬间逆转，让发霉发臭的豆腐成了宝？”</p>
他有些得意，“便逼着我来了，也幸亏我来了，如今凭着我能认得几个字，家里的人都得人一份敬重。”</p>
读书人了嘛。</p>
洪天荣就道：“那你如今认得几个字了？”</p>
汉子就道：“大人，我们如今在的班级叫做大班，能坐在这里的，肯定是通过了中班的结业考试，一般的常用字拦不住我。”</p>
不然，他也不会如此骄傲。</p>
不过，说到这里他已经有些急了，见洪天荣还要再问，他的脸已然不再骄傲，而是焦急，官员就不得不睁开眼睛，拉住洪天荣的袖子，道：“别为难人家了，他已经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，再不复习昨天的字，待会张先生来了，抽到他不会，是要受罚的。”</p>
洪天荣便有些讪讪的道：“如此，倒是我的错了。”</p>
等到一声钟声响起，张婉上了讲台。讲台上是一块木板子，涂成了黑色，然后用黄土块做成的粉笔在上面写字，道：“今日我们来讲什么是定语从句。”</p>
已经是学到句子了，不过这种语法只是简单的一节课，不会学深，他们一共两节课，一节课要是讲深了，便会浪费时间，因为这些人里面，绝大多数的人跟不上，日常中也用不到，只能是简单的讲过去，他们主要还是学习字。</p>
然后第二节课，是汉数。</p>
本来这种数字奇奇怪怪，名字也奇奇怪怪，据折苍大人说这叫什么阿什么伯数字，但是太难记了，大家便自己取了名字，叫做汉数。</p>
汉数比汉字更加复杂！所以想学的人要负责更大的精力来学，张婉甚至将要新学的汉字写在黑板上后，便用了半节的汉字课来教汉数。</p>
“上回我们就说了乘法口诀表，大家还记得吗？”</p>
自然是记得的，不然也不敢来上课，每个人都点头，张婉也不会去检查这些人到底会不会背，那样就又浪费时间了，在夜校里面，时间就是生命。</p>
她立马又教授下面他们要学的更加深奥的算术。</p>
“这种x和y，埃克斯和歪，又都叫做未知数——虽然读起来很怪，但是用起来却很是方便，很多东西都可以算出来。”</p>
“比如，从商的，你们可以用未知数来算你们需要的成本，盈利额等等——”</p>
学的时候很复杂，学懂了之后，便让事情变得简单起来。</p>
一屋子的人努力学，洪天荣占了一个位置，却什么都不会，然后大概也知道，自己是因为身份特殊才能在这里占个位置，明日再来，怕是要遭人嫌弃了。</p>
他摸摸鼻子，等钟声再度响起，他跟着官员一起站起来，道：“咱们现在是要回去了吧？”</p>
官员点头，“夜快深了，自然是要回去的，不过我回去之后，还要温习今日的功课，怕是不能陪你了。”</p>
洪天荣已经绝了请他吃席的心，笑着道：“好，我也回去歇息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