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快死了。</p>
洛银从树根后走出，拥抱在一起的两只妖甚至没发现她的靠近，虚弱的萤火虫围绕着他们二人，密集的参天大树下，唯有这一处的光芒不是被晶石照亮的。</p>
男人是六阶的妖，为草藤，女人是五阶的妖，和丝梦花一般，未能完全保持人形。她哭泣的眼上落下了莹莹的粉，双臂搂住了男人，双脚如根般扎入地面，拼命地为他汲取洞内本就不多的养分。</p>
方才那声尖叫便是这女妖发出的。</p>
不夺他人围追的妖兽，这是规矩。</p>
那些人追捕的应当是眼前身受重伤的男妖，他的生命正在流逝。</p>
萤火虫一只只熄灭，这处的光芒也暗了下去，女妖怀中的男妖逐渐从一个极似人的模样化为了一把干枯的草藤，随着女妖无助的哭喊声吐出最后一口气。</p>
女妖一抬头，惊诧地发现竟有修道士站在她的面前，她害怕地将怀中的枯藤搂紧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，恐惧且恳求地匍下身体，嘴里说出的话洛银听不懂，但像是在求饶。</p>
洛银看着她的眼泪像是花露，突然想起了往年灵州仙派里，那个与花妖成婚的同门。</p>
仙道无情，天道有情。</p>
若想成仙，必要舍去对于俗世的羁绊，可只要是活着的万物，无一难免坠入情路。</p>
洛银以为，此番入万窟洞天里的妖皆曾迫害过人界百姓，至少她一路过来杀死的那些，他们的口中沾满鲜血，并不无辜。</p>
那眼前这两只妖呢？</p>
他们看上去，像极了当初跪在鸿山下三天三夜的花妖，感恩灵州仙派并未处罚与她相爱的弟子，也是那时洛银才意外见到了她。</p>
她说妖界的气候太糟糕了，妖族的长寿在那里就像是受了诅咒，活得越久，越痛苦。</p>
恻隐之心，仁之端也，亦是人之端也。</p>
在来万窟洞天之前，洛银已经做好了杀妖的准备，闻到那些妖物身上的血腥气，她也能毫不留情以最能减少痛苦的方式让他们死去。她在心里告诉自己，这是他们自己的孽债，杀人命当以命抵之。</p>
可朝她求饶的妖，没杀过人。</p>
更像是两个在妖界痛苦求生的妖，终于能幻化人形后，妄图穿过无影沼泽藏匿于人界，偷个干净舒适的活着。</p>
而后被捉了。</p>
他们和谢屿川……有什么不同呢？</p>
无非是谢屿川走运些，是人界化形的精怪，他们是妖界偷渡的草藤。</p>
洛银下不去手，在她沉睡之前，妖界与人界未有冲突，在她眼里，妖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，醒来之后得知师父师兄皆死于妖王的野心，她也仅能对那些杀过人的妖动手。</p>
人分善恶，妖亦如此。</p>
女妖不知是因为心死还是本就打算殉情，她的身体逐渐化成了一根根细瘦葱绿的藤蔓围绕着怀中的枯藤，点点绿光照亮四周。</p>
在这种永无天日的地方独自活下去，对她而言或许也是痛苦。</p>
洛银朝她伸手，掌心的温度抚平她赴死的不安与惶恐，就在这时，阵林突变，十几根箭矢破空而来，带着足以毙命的力度射向这边。</p>
洛银被人猛地揽住了腰，往后退去数步才离开了危险区域，将她护在怀中的谢屿川惊魂未定地看向那棵巨大的树根下。</p>
“啊啊啊——”</p>
尖利的妖鸣震耳欲聋，又逐渐平息。</p>
几根长箭分别刺穿了女妖的头颅和心口，在她赴死的前夕杀了她，一群重明的弟子围了过来，口中念道：“可惜，那只六阶的先死了，算不到我们头上。”</p>
空中飘浮的尘埃，有枯草的苦涩味道，和鲜血的腥甜气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