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疼不疼?”
凌笳乐条件反射地笑了一下,想说“不疼”。然而沈戈眼里的心疼那么实质,让他想起自己的脚被他亲吻时的感觉,那种被深深地爱着、被怜惜着的幸福的感觉。
“当时真挺疼的。”
凌笳乐很少主动说起舞蹈,和其他所有的人和物一样,越是热爱,他就越在潜意识里要和它们撇清关系。然而他对舞蹈的热爱又是那么地显而易见,一旦开了头就是根本停不下来。
他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说起自己从前的成就和现在的遗憾。
“我们芭蕾课上是有规矩的,一间屋里三把杆,跳得好的在哪儿练,差一点的在哪儿练,最差的在哪儿练……我一直都在最好的那个杆。”
“从小到大一直有同学说羡慕我,先天那么好的身体条件,妈妈还是首席,爸爸也是音乐家,能比他们少走很多弯路、少吃很多苦……我当时二病比较严重,就很讨厌他们这么说,好像我的成绩跟我自己没关系。”
“而且我的先天条件也不是特别完美,我肌肉力量太差了,腿部的还行,但是上肢怎么练也练不出来……”他偏头看了沈戈一眼,那鼓起来的胸肌和肱二头肌,现在看来依然觉得羡慕又喜欢。“跟腱受伤那会儿,我妈和老师就让我练引体向上,我天天挂门梁上,正手还是只能做一个,往地上掉的时候还得注意单脚着地,别碰到右脚。”
沈戈近乎震惊了,“受伤了也练?我们校队训练的强度也高,但是受伤的话,都是休息……”
“芭蕾不一样嘛,我们有句话说,一天不练自己知道,两天不练老师知道,三天不练观众知道……”凌笳乐微微垂下眼眸,“当时我们班里有个女生,一直跳得很好,间有一年暑假和家里一起出去旅游了两星期,应该是没有练基本功,回来以后就跟不上了……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是再也跟不上了。”
沈戈又用力揽了他一下,亲了亲他鬓角,“当初为什么放弃了?”
凌笳乐有些难堪地看着他,沈戈鼓励地捏捏他的手,“不想说就不说,我就是,想了解你。我能理解,学这个实在是太吃苦了——”
“不是,不是因为怕吃苦……”凌笳乐咬了咬牙,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自己前伸的脚上。他的双腿和双脚在水波下微微颤动,它们曾经那么优秀,却被他主动荒废了。
“可能,也算是怕吃苦吧,不是身体上的,是心理上的……我现在觉得,我那会儿太脆弱了。我那个时候一直练托举,但是练不好,同组的女生都不敢和我搭档了,怕我摔着她。”
“妈妈早就给我规划好了,学毕业以后考团,然后进团,在团里磨炼几年再出国。但是我不喜欢出国,不喜欢学外语,也不喜欢练托举,但还是得天天练……妈妈说我不够努力,老师也说,说我浪费了那么好的身体条件;师哥学芭蕾比我晚,身体条件比我差,但是他有毅力有想法,所有人都拿他和我比,我特别讨厌那种感觉……”
“后来我参加国际上的一个比赛,是我那个年龄段最好的一个比赛,很重要,但是我失误了……我那会儿心里特别特别难受,大家都等着我代表国家拿奖,结果……”
沈戈摸摸他的头,“不是你的错啊,你已经尽力了。”那时候凌笳乐才多大?十五?十六?那么小的凌笳乐就要承受那么大的压力?
凌笳乐忍着眼泪看他,“但是当时他们都说,我要是再勤奋一点儿、再练熟一点儿,可能就不会失误了。”
沈戈叹气,深觉凌笳乐的师长都用错方法了,他们看到他的潜能、对他予以众望,所以才这样严格严苛地对待他。可是凌笳乐不适合这种传统的打压式的教育,他这样敏感的心,应该被好好保护着才对啊。
“比赛回去以后,因为一件小事,我彻底讨厌起芭蕾。”
“什么事?”
凌笳乐咬咬嘴唇,自嘲地笑了一下,“可丢人了,因为上课睡觉。其实很多人都睡,训练课太累了,一坐下就犯困,但是,可能我睡太多了吧,就被老师盯上了……当时老师说,他说,”凌笳乐停下来,像是回顾那印象深刻的一幕,“他见过的最后跳得好的,化课也都好;只跳得好,化课不行的,最后跳舞也没有大出息。”
沈戈一皱眉,这老师也太不会说话了,明明是要督促人学化课,结果把人对舞蹈的信心也给磨灭了。
“我那会儿一下子就起了叛逆心理了,心想我小时候也挺聪明的呀,我爸爸亲口说的,我一岁就会说很多话了,三岁就会做加减法,我现在这么笨赖谁啊,我一上课就犯困赖谁啊?还不是因为学芭蕾闹得?”
“我那会儿感觉是得了二病,而且一得就停不下来,天天跟我妈对着干,跟她说芭蕾的坏话,什么古典芭蕾过时了、太古板啊、性别歧视什么的……”他低头用牙齿碾自己嘴唇,“我妈妈跳了大半辈子古典芭蕾,这是她的信仰……我那会儿伤了她的心了。”
“我一开始以为我师哥肯定会向着我妈妈,替他们教育我,没想到他说他支持我,要是我不想跳古典芭蕾了,想换舞种,他陪我。”
凌笳乐轻轻笑了一下,“我从小把他当假想敌,那会儿是第一次觉得他是我朋友,是跟我一国的。我们当时很自然就相现代舞,因为现代舞就是为了反对古典芭蕾的那些教条嘛,我就想着,我去跳现代舞,气着我妈。她不是说男舞者做不好托举不能上台嘛,我就偏要让她看看,我自己也能当主角。”
“但是后来我被星探找上门……”他飞地眨了几下眼,抬头看向沈戈,“后面你知道,十年,就这么过来了。”
“所以说,我不但背叛了芭蕾,背叛了我爸妈,我还背叛了我师哥……我第一次c位站在舞台上,被粉丝们尖叫着喊‘王子’的时候,我享受那种虚荣的时候,我就把他们全都背叛了……”
沈戈皱着眉揩了下他眼角,“你现在拾回来多少了?”他知道凌笳乐现在每天都练好几个小时。
凌笳乐眼神一黯,“也就一半吧……我觉得,我可能永远回不到十六岁时的状态了。”那时候他尚有机会达到顶尖的水平,如今却是彻底无缘了。
沈戈见不得他这么落寞,“可是你还能给你师哥的舞剧出主意?我听leon说,你想的好几个动作都很受观众喜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