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许他最终可以说服凌笳乐,但他不打算再让凌笳乐为更多的事忧心了。
凌笳乐见他不再发火,才终于说道:“我们两个以前都不会演戏,你比我聪明、有天分,但要不是他选你,你也没法入行,是吧?我就更别提了,拍了好几年戏都没开窍,要不是王导,我别说演戏了,可能一辈子连好片烂片都分不清……其实,我们是应该谢谢他的。他确实比一般导演脾气大,追求也更极端一点儿,但是……”
他面带请求地看向沈戈,“沈戈,反正电影都拍完了,他现在也没那么经常发火了,我们就再忍一忍 ……尤其你说他就是江路,那他拍这部戏,他比我们受罪……我们就忍一忍,不和他计较了,好不好?”
沈戈没有办法当面拒绝凌笳乐的请求,只好点了点头。
凌笳乐扭头看向窗外,眉宇间满是忧虑,“沈戈,我演的江路,我知道……你千万别再拿他的伤心事刺激他了,我真怕他崩溃……人不应该受那么多苦的。”
然而凌笳乐的劝说还是迟了一些。
王序等所有人离开后,独自站在这间一室一厅的小屋里,环视着满地的狼藉。
电影最初的筹备期间,他为了选择心仪的拍摄地点,在上翻找了无数照片,看到意的就亲自过去探点儿,天南海北地跑了许多地方。
当时梁制片就嫌他浪费时间,说他有这功夫不如多写个剧本、多拍个电影,还能赶上贺岁档,赚来的钱搭多少个摄影棚、用多少后期特效都够用了,被他一句“赚钱买药吃”怼回去。
他天南海北地奔波,终于找到这么一个老技校,风风火火地翻修改建,时间金钱如流水地花出去,终于改造成如今的模样。
那时候他铁了心要实景拍摄,顶着梁制片的反对和资金压力,一意孤行,此时却后悔了。
这间一室一厅的房子里面的每一个家具、每一个家电、甚至每一个茶缸、每一只碗,都是他拿着一张张旧照片和道具负责人一件一件定下来的,床单的图案、碗沿的印花,每一个细节都要和照片里一样,都要和记忆里一样。
道具组的负责人当时还问他从哪儿找出这么多旧照片,以前拍照成本那么高,只拍物、没拍人的照片很难找,能有这样一个参考,真省了不少事。
他当时说:“朋友拍的。”
他的这位“朋友”,相比起拍物,更喜欢拍人。他给王序在这间房子里拍过多少照片啊,看书的、睡觉的、听歌的、画画的……还有两人的合照,他给相机定好时间,然后跑到王序旁边,扶着他的肩膀,两人一起看向相机……
他们拍照从来不说“茄子”,他说那种假笑拍出来土气死了,他们不用那种土气的办法,他们只要搂到一起,脸挨上脸,或者嘴对上嘴,笑容自然就来了。
回想过往,他的人生竟然只乐过两年。
而这两年,都是在这样的两间房子里度过的。
如今却连这个赝品也毁了。
王序后悔又亲手造了这样一个“家”出来。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家被毁了两次。
他手里竟然还拿着那本书,他把书推回沈戈怀里,沈戈又塞回他手。
他随手翻开一页,那声音就回来了:“……见了面,什么都谈,可是大家都不提自己的身世,就是提起也隐瞒了一大半……”
王序觉得这简直是命注定,注定他心里有愧,得不到解脱,要不沈戈那孩子怎么就在一书架的书里一眼相这本书?
他们这些人,在太阳底下不能被提起,只能在黑暗的角落里各自行动。往后看看不到前人的经验,往后看看不到自己的未来,他们两个又是异类的异类,连他们自己这个小圈子里的现状都不满意,一心想走自己的路,只能从书里找答案,他念给他听,他也念给他听。
“‘……‘大家都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隐痛,说不出口的。’……小序,你偷偷回家去看了,是吗?……以后想家了,我陪你一起,别自己一个人,可怜巴巴的……”那天是因为什么呢?他忽然心情很好的样子,好像是因为饭馆装修好了,还是因为和人做生意赚到钱来着?王序已经记不清了,他好像从来就没搞明白过,他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一直是模糊而颠倒的……总之,那个男人又愿意给自己念书了,他低笑,真难得,他又愿意冲他笑了……他的笑总是低低的,沉沉的,即使没那个意思,也总好像带着点儿不正经,显得坏坏的,让人想哭,“我们都是孽子咯,小序,只能你陪着我,我陪着你。”他忽然又正经起来,深深地看向他:“我们两个人也算一个家,我们是有家的,不是无处可去。”
原来即使是那个时候,他依然对自己这样好。
王序喉咙里发出一声像被扼住的声响,猛地将书扣到桌上,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,不是他平时抽的那个——他在片场和其他导演一样,都爱穿那种兜子特别多的马甲,这盒烟已经在兜里放了很久了,从这件马甲转移到另一个马甲,许久都没有真正被打开了。
他急躁地点烟,这盒烟放了太久,烟都有些受潮了,费了好大劲儿才点着。
他赶忙吸了一大口,很久没吸的一个好处是耐药性下降了,几乎是第一口入了肺,那舒爽放松的感觉就来了。
他拖着脚走到床边,直接躺下,也不怕烟灰会掉到床上。
他一边抽烟,一边淡定地给自己下判断——他估计是挺不到把这部戏好好拍完了。
第94章 放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