贵妃和虞姬，都是饮酒，一个是怨君王移情别恋的娇嗔放纵，一个是慷慨赴死前的傲骨铮铮，这两种美全在应笑侬身上活了，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，既是烈女，也是尤物，只要他一个眼神，就可以点亮一整个舞台。</p>
邝爷的鼓点走起来，咚咚的，敲响战场上四面楚歌的夜，应笑侬的余光往侧幕一扫，时阔亭的琴即刻跟上，一曲苍凉豪迈的“夜深沉”，连市剧团的郭主任都说是年轻一辈里最好的，配着应笑侬的剑，像铁水激上了冷锋，又像冰雪淬上了火刃，激烈碰撞着，在舞台上水乳交融。</p>
这样精湛的技艺，这样倾情的演出，台下的人却木然，静静坐在第四排间的位置，毫无反应。</p>
应笑侬交叉双剑，背对着他一个下腰，一曲终了，仍然没有博得喝彩。</p>
宝绽最后一个上场，头戴着黄扎巾，正一副绒球面牌，挂白三髯口，扎一副金蓝硬靠，眉间一片通天的胭脂色，扮的是五虎将之一的黄忠。</p>
时阔亭和邝爷往侧幕瞧，是唱《定军山》，讲的是三国鼎立时，刘备进兵汉，老将军黄忠腰斩曹操悍将夏侯渊、夺得定军山的故事。</p>
宝绽昂首挺胸站在水蓝色的幕布间，抬手整了整冠，时阔亭见他差不多了，正要起过门，宝绽一抬手，他立即住弦。</p>
场上一片肃静，宝绽有意等了等，等最后的一点杂音都消失，才动了他那把玻璃般的嗓子，缓缓念白：“末将年迈勇，血气贯长虹，杀人如削土，跨马走西东！”</p>
这嗓子如刀，又似箭，生生划破窒闷的寂静，贯通了台上台下两个世界。</p>
“两膀千金力，能开铁胎弓，若论交锋事，还算老黄忠！”宝绽正身踢一脚下甲，阔步上台，耀目的光打在眼前，白茫茫的看不清台下，只隐约瞧见一个瘦削的人影，和他遥遥相对。</p>
时阔亭的西皮流水起了，宝绽真凿实砍、铿锵遒劲地唱，唱他身为三军统帅，拖刀站立在营门前，要他的同袍与他大杀四方：</p>
“头通鼓，战饭造！”</p>
侧幕后，应笑侬和萨爽陈柔恩挤在一起，灼灼盯着他们的团长，看他挥汗如雨，每一场都使尽了全力。</p>
“二通鼓，紧战袍！”</p>
那嗓子亮的，要把天都掀起来，小牛也从后台过来，拨着幕布往台上望。</p>
“三通鼓，刀出鞘！”</p>
台下那个人忽然起身，两只手不自觉摆到胸前。</p>
“四通啊鼓，把兵交！”</p>
似有若无的，好像是掌声，寥寥的两声，在台下响起。</p>
“三军与爷归营号，”宝绽的目光如虎，死死摄住那唯一的一个观众，“到明天午时三刻——”他鼓足了气，一唱到顶，“定成功劳！”</p>
沉寂了多年的如意洲，因为这样一个一往无前的团长，这样一伙戮力同心的年轻人，注定要杀出重围，拨云见日成功劳。</p>
（1）鼓上蚤：时迁的花名，形容动作轻盈敏捷。</p>
第77章</p>
匡正在如意洲楼下, 掏出烟, 怕烟味儿留在车里呛着宝绽的嗓子, 特地下车去抽, 刚点上火，背后响起脆脆的一声：“哥！”</p>
匡正回头, 见宝绽从大戏楼堂皇的门脸下出来, 在夜晚半明半暗的光线，于闹事僻静的一隅，直直奔向他。</p>
这一瞬的心情匡正难以形容, 好像整个身体都轻了, 摆脱了重力, 要往高处飘，又仿佛一颗心被爱意涨满，重重的, 坠着他不得解脱，这一升一坠之间，他头脑发热，一把将人揽到了怀里。</p>
小街的一角, 朦胧的暗影下，只有烟头的火星一闪。</p>
“哥……”宝绽从他怀里挣出来, 往周围看了看, 有点埋怨的意思，“都说了，在外边不许这样……”</p>
匡正的心突突跳, 他没发过心肌梗赛，但觉得这就是心肌梗塞，胸口的悸动那么强烈，简直要撞出来，嘴上还得轻描淡写：“没事儿吧，就抱了一下。”</p>
“让人家看见，又该说我们那什么了。”宝绽开门上车。</p>
“哪什么？”匡正也拉开车门。</p>
“就那什么，”宝绽系安全带，“男的和男的，耍流氓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