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匡总，”电话通了，接待小姐细声细气，“有位姓宝的先生找您……”</p>

宝绽不由得紧张，他怕万一匡正忙，万一他不想被同事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穷朋友，踏上公交车那刻的雀跃没有了，只剩下不安和忐忑。</p>

接待小姐看向宝绽，含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：“匡总挂了。”</p>

宝绽眨了眨眼：“啊？”挂了，心里一下子空落落，“啊，好……”</p>

突然，手机在长衫口袋里响，他连忙掏出来，是匡正的号码：“喂？”</p>

“怎么也不打个电话？”匡正的声音有点远，听不大清。</p>

“我……”宝绽语塞，什么“希望”、“绝望”，“梦想”、“曙光”，一句也说不出来，他嗫嚅，“我正好路过……”</p>

“我手头有点儿事，等我半个小时，”匡正语速很，“你把手机给前台。”</p>

宝绽的脑子还懵着，把手机递给接待小姐，是三流的国产机，她微妙地隔着一段距离：“您好？”</p>

那边冷冷的一声：“匡正。”</p>

“啊，匡总！”她大眼睛瞪得溜圆。</p>

“领他去二楼贵宾室，记我的工号，大吉岭茶，还有你们都说好吃的那个……覆盆子慕斯蛋糕，”匡正想了想，“空调给他弄高一点。”</p>

“是……”接待小姐头一次听匡正嘱咐这么多话，诧异地拿笔在纸上记录，“好的，匡总，知道了。”</p>

放下电话，她仍然微笑，只是这回有雨过天晴般的灿烂：“先生，请跟我来。”</p>

宝绽跟她绕到大堂一角，走上一截带围栏的缓步台，一连穿过两扇隔音效果极好的软包门，来到一处静谧的空间。脚下是柔软的长绒地毯，四周是朦胧的小壁灯，接待小姐拉开一扇有天花板那么高的门，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</p>

宝绽走进去，房间不小，没有窗，却拉着厚厚的丝绒窗帘，帘下是一排血红色的复古沙发。他转着圈瞧，一个戴领结的服务员端着热茶和蛋糕进来：“先生，您的大吉岭和覆盆子慕斯。”</p>

宝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，道一声谢，抖起长衫在红沙发上坐下。半个小时，他两手攥着手机，隔几分钟就看一眼，说不清看了多少遍，匡正姗姗来迟。</p>

一见到宝绽的样子，他愣了，炫目的大红色有一点雪亮的白，如纹银，似宝珠，平肩细颈，松竹般站起来：“哥。”</p>

匡正不知道怎么了，心咚咚跳，“啊……”喉结微微滑动，他扯了扯领子，“我以为你穿的是t恤……热吗？”</p>

“不热。”宝绽垂着两手，羊脂玉似的站在那儿。</p>

匡正走过去，有点不敢看他：“怎么穿成这样？”</p>

他没别的意思，宝绽却自卑地低下头：“着急……忘换了。”</p>

着急？匡正皱眉：“有事？”</p>

“没、没有，”气氛有点古怪，宝绽拉着他坐下，“哥，我不是还欠你一万块钱吗，想晚点还……”</p>

等匡正这半个小时他想了很多，如意洲有了新地方，可旧的地方已经超期，房主没催他，但他得给人家补上，眼下只有打工的钱是活的。</p>

“嗯，”匡正没走心，钱还不还他根本不在意，直盯着宝绽云似的长衫下摆，弯腰摸了摸那个布料，“你穿这个是……”</p>

“哥，”宝绽吸一口气，“我是京剧演员。”</p>

他终于说出来了，一个日薄西山的行当，在这间豪华的金融大厦里，听起来分外可笑。</p>

匡正反应了一下：“京剧？”</p>

他完全没概念，什么京剧、昆曲、二人转，直到记起两个月前他去南山区那趟，五十年代的破房子，肮脏发臭的水洼，一幅“烟波致爽”的老字，一个累瘫在肩头的艺人，那样糟糕的环境，那样艰难的一些人，宝绽居然是其一员。</p>

“我……从学开始学戏，青衣、花旦、老生都唱过，十多年了。”</p>

匡正没说什么，心狠狠地揪紧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