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阔亭蹲得低，看见他下巴上有一块淤青，像是手指印，“哎你这……”他抬手要碰，被宝绽一巴掌打开，两个人都愣住了。</p>
“怎么回事？”时阔亭扔下球，回头朝女生们摆手，让她们散。</p>
宝绽扭过身，不说话。</p>
“你爸揍你了？”时阔亭贴着他非要看。</p>
宝绽让他缠烦了，把水壶往地上一撂：“他不是我爸！”</p>
时阔亭没吱声，像条挨了打的狗，眨巴着眼睛瞧他，宝绽欲言又止的，低下头：“我爸走得早，我妈又嫁了。”</p>
时阔亭反应了一下：“你后爸打你！”</p>
宝绽立刻往周围看，没有别人：“喝了酒才打，”他闷着声，“不过……他天天喝。”</p>
“那你妈呢，她不管？”</p>
宝绽摇头：“她十天半个月也不着家。”</p>
怪不得他不回家，时阔亭想也不想：“上我家吧。”</p>
宝绽吃惊地抬起头。</p>
“秋节你一个人在学校，”时阔亭一脸同情，忧心忡忡地说，“我怕有女鬼来找你，吸你的精气！”</p>
宝绽飞起一脚。</p>
“不过说好了，”时阔亭边躲边要他保证，“上我家，你不许笑话我！”</p>
宝绽知道他是好意，腼腆地咕哝：“有什么可笑话的……”</p>
结果到了他家，见到时阔亭他爸，宝绽傻了，时阔亭不到十五岁，他爸却是个六十的老人，时阔亭红着脸解释：“老来得子！”</p>
时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，客人不光有宝绽，还有一个姓邝的老爷子，是时爸爸的拜把兄弟，六十岁了没儿没女，后来宝绽才知道，他一辈子没成过家。</p>
就是这么一个有些怪异的家庭，却让宝绽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，这个晚上有月色、有欢声，还喝了一点酒，醉意朦胧，宝绽跟着大伙看了京戏，是央台的秋票友专场，浓墨重彩的《胭脂宝褶》。</p>
宝绽着了迷，瑰丽传神的妆扮、抑扬顿挫的声腔、惩恶扬善的故事，还有时老爷子不时的点拨，打这以后，他一放学就往时家跑，后来干脆把宿舍退了，和时阔亭挤一张床。</p>
“老头儿，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！”宝绽来后，时阔亭总是这么问。</p>
时老爷子便笑着答：“你要是有宝绽一半，如意洲就有指望了！”</p>
如意洲是时家的剧团，一百多年历史，传到时阔亭这一代，老生唱不了，小生又不爱唱，眼看着后继无人的时候，宝绽出现了。</p>
他有一条好嗓子，时老爷子用三个字形容：玻璃翠。高一声，响遏行云，低一声，雍容婉转，滑一声，一泻千里，掷一声，铿锵遒劲。宝绽就像他这名字，难觅的旷世珍，在这个没落的小剧团里绽放了。</p>
时阔亭总是嘴硬，说京剧过时了没人要，打死他也不干这一行，但只要宝绽动嗓子，一定是他擎着个胡琴坐在下首给他托腔。</p>
在行家耳朵里，时阔亭的琴拉得不算好，可说不清是什么理儿，只要是伺候宝绽，他手指头上就像开了花儿，每一字、每一韵，都裹得严严实实、毫厘不爽。</p>
“咱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。”在学校，没人的地方，时阔亭搭着宝绽的肩膀，臭不要脸地感慨。</p>
宝绽斜他一眼：“谁跟你是一对儿。”</p>
“哎你别不信，”时阔亭学着电视剧里的流氓恶霸，捏他的脸蛋，“你要是女的，指定得嫁给我。”</p>
宝绽甩开他的胳膊，转身就走。</p>
“哎！”时阔亭喊他，“按辈分我是你师哥，师哥没叫走，你上哪儿去！”</p>
宝绽不情不愿的，站在原地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