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
夜里掌了灯,盛灵玉独自一人出了落霞宫。
这场鹅毛大雪没有停,下到入夜竟积到了半截小腿的高度,人踩在雪地之上,咯吱咯吱作响。
宫人们给盛灵玉递了一把伞,盛灵玉没有接,任由雪花飞舞,落在他的头上。
转步行到宫道之上,一个人影径直踏来,看模样是个无甚稀奇的中年太监,到了盛灵玉的跟前,那人躬身递上一个银色牌子。
盛灵玉没有反应,略过他直直往前走,那人愣了下,又快速赶了几步追上来,低声道:“世子爷说盛大人此刻许是需要此物,大人不妨细看一眼。”
听得‘世子爷’三个字,盛灵玉终于停下脚步,低低道:“……杨惑?”
那太监不敢直呼杨惑的名字,只是点头,盛灵玉终于将视线落在银牌之上,看了一眼之后,他将牌子接过来,举在半空之中。
——是个通行牌,于重刑犯之流探监用的。
探监……
没有人和盛灵玉说过,可看了这个牌子,便什么都不用多说。
盛灵玉沉默一阵,问道:“他要什么?”
太监回道:“世子爷和大人朋友一场,不过是做个人情罢了。”
盛灵玉恍若未闻,抛下那还欲多言的太监一言不发地离去,路上又遇到了钱公公,盛灵玉亦并未理睬,钱公公想跟便跟,他一概不管,只头也不回,出了宫门……
入了国狱。
有这块通行牌,盛灵玉一路上没有受到一点阻拦,他畅行无阻,唯独在来到关押谢成安的牢房之前猝然止步。
盛灵玉没有在意杨惑为什么要给他做这个人情,因为他不管原因是何,他都会来。
他总要看看这个人。
看看这个乱臣贼子,这个杀母仇人,这个昔日抱过他教他读书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。
盛灵玉踏出了一步,木制的牢门和三条铁索之后,有个人影背对着他躺在稻草堆里,处于地下的大狱冷得人牙齿打颤,重刑犯更没有人会为之燃点炭火,那人似是待久了,冷极了,瑟瑟发抖,转辗反侧间时转过身来,露出一张形容憔悴,长满胡茬的脸。
不知这人被人抓来时用得是何种方式,又经历了几番拷问,他弄得周身脏污,狼狈不堪,一眼看去,令人望而却步,心生厌恶。
曾经,谢成安也是个以容貌和才华闻名于皇城的翩翩君子,到头来叛国叛家杀妻弃子……
竟落得这个下场。
盛灵玉漠然地注视着他,一同引路进来的狱卒询问道:“盛大人,可要打开牢门?”
盛灵玉没有应声,那狱卒想了想还是打开门锁,道了一声“大人快些”后便有眼色地退了下去。
开门的声响惊扰了谢成安,那窝在稻草堆里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,他看向盛灵玉,先是震惊,随后疑惑和狂喜交织,宛如看到了希望一般挣扎着爬了起来。男人激动到:“灵玉!?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你还没死?你竟然没死!?”
你还没死,放在重逢之际,这该是一句多么令人喜悦的话,可盛灵玉却唯有恍惚。
盛灵玉想:原来谢成安知道,他知道把儿女留在京中,必然是死路一条。
可他从未在意过。
谢成安还记得在逃走之时带上在外养着的私生子,却一早将他和灵犀、将整个盛家的人命抛诸脑后。
为什么?